夜莺与玫瑰

Weren’t love and departure laid so lightly on shoulders

 

【千百】折笠千斗的无神论

有许多未能传达之物的千的故事。

终于写了一次hurt/comfort,很开心,很满足。

  

  *

  

  因为百兴致勃勃地吵着要去要去,所以千在新年这样大喜的日子,也不幸不得不早起陪同着他去神社做参拜。千是一个并不讨厌冬天的人,即使太阳湿答答没精打采的挂在枝头,像是下一秒就不知道会发生什么一样地耷拉着,或是行道树全都落光了叶子而凄凄惨惨地站在路旁,也丝毫提不起千的厌恶。但是说到在往常没有睡觉的时候就要爬出被窝裹上大衣出门,对千来说毫无疑问是不可能的任务。在一片混沌中被百拉着手向前,周围拥挤的人群让千感到很不自在,为了自我防卫,只能象征性地把另一只手插进口袋。百的手热乎乎的,倒不如说他整个人就像热乎乎的关东煮一样孤独孤独地冒着开心的气息,这让千也无法真正进入低耗能的节电模式,他们就这样跟着百的脚步穿过人海。

  

  “小百,不可以这样横冲直撞,很没礼貌。”

  

  千管理别人的语气是他最近现学的。再碰到万之前自己从来没有做过什么求人的事,在碰到万之后也没有机会花费这样的功夫。偏偏是在这种时候,才会深切地意识到同普通人相处的麻烦,提出要求也好表示关心也好,如果幼稚园要求学会了与人相处的品格才可以毕业的话,千可能现在都还在留级。

  

  同普通人交往很麻烦。顾虑对方的神色、考虑恰当的场合,不论心里想些什么,脸上也要笑嘻嘻地说一些得体的话。千至今为止,都算是以逃避世界的法则为目的而进行着生存的努力。只不过和百成为搭档之后,他作为年长的一方、团队和经纪人的接洽方,不得不开始重头学习这些复杂的人生规则。曾经习惯于直截了当地将人的行为以目的性分类的千,不得不重新开始审视每一样行为的方式,怎样像驯服猫猫狗狗一样用恰当的指令,把诱饵摆放在合适的位置,以得到期望中的回复。

  

  在这一点上,他自认为已经有了卓著的进步,但仍然时时刻刻精力着新的挫败。比如现在不知为何就站在神社的门前,一步一步地和百一起向上攀登。千并不信神,他既不相信神明仁慈到保护信徒免受一切苦难,也不相信那些祈愿着的人们的心。如果不是手正被仅仅地拉住,他恐怕会坏心眼地刻意走在路中间、那条“留给神明”的道路上也说不定。可是这样做的话又会让对方苦恼,没有特别去实行的理由,于是他乖乖地按部就班,被淹没在人群的海洋里。

  

  “已经感觉很累了…”

  

  “千,这才刚到山脚下呢?”

  

  “我想回家。”

  

  低头对上百不满的表情,千招架不住,摇头表示投降。

  

  “不行哦千,走到这种地方了再走回去。明明已经约好了吧?”

  

  “那就由百带着我走好了。”

  

  “真拿你没办法。”

  

  在石阶上缓慢地随着人群移动,这种摩肩接踵的架势,就连寒冬的气温都不觉得冷。大概也和今夜的天空布满乌云有关。两人把自己裹得严严实实,为防止被冲散而拉着彼此的手。百一脸欢呼雀跃,用期待的眼神左一下右一下地踮脚看前面的景色,一直在嘴里念叨着“快到了”“就差一点点!”这样的台词。

  

  看了半天,回头又确认一下千的表情还在正常范围。千被这样的反应逗笑了。

  

  “怎么样,就算是很拥挤的场合,这样出来一趟也不坏吧。”百松一口气。

  

  “嗯,和百在一起就开心起来了。”

  

  “多谢夸奖。”

  

  新年参拜很无聊、台阶走得又长又累。但是,因为是百的心愿,所以千心想配合一次也无妨。平日里百和自己相处的时候,总是一副小心翼翼的表情,因而今天百难得的坚持的态度,反而让他轻松起来。

  

  小百,我没有那么容易碎掉的,所以再多依赖依赖我吧。

  

  这种话当然没法说出口,但千决定做用行动证明的实力派。耐心地听百说一些莫名其妙的校园八卦,或是喜欢的电影和明星,时间果然过得很快。千对繁琐的人间话题兴致寥寥,但看着百入迷的表情就能够打发过足够的时间。不知不觉就已经接近祭坛,虽然云层后发亮的鱼肚白提醒二人过去的时间,但实际感知到的流失速度却比这要慢上许多。如果说百所做的努力是想让千体验到“在热闹里时间飞快地流逝”,那么他已经很成功了。不论是采访还是处理团队事物,只要和人扯上关系就觉得度日如年的千,很成功地度过了短暂的一夜。

  

  抬头才注意到一旁站着的树。千在社交媒体上见到过这棵树,所以一眼就认出了它的样子。

  

  “这棵有名的树,居然已经没再开花了啊……”

  

  若是无人提醒,看客一定无法联想到那就是腊梅的树。它在一个角落里安安静静地生长着。只是,在网路上也有看到,夏天里的落雷劈开了枝干,这棵树有惊无险地活下来,却再也不是原先那棵众人喜爱的祈愿的树。看到这凄凄惨惨的画面让千有点不忍卒睹,感叹着将视线挪向别处。

  

  大概注意到千的反应,百随即转移话题:“不过这里那里都是很漂亮的花。啊,大家祈愿的红绳,也像花一样好看耶。”

  

  “嗯。”

  

  百低头许愿。而千跟着低头,却忍不住晃神,抬起眼睛又去寻找那棵旧日的腊梅。已经不是原先漂亮的样子,也不再开花的话,特意为了万而拍一张不知道如何送到对方身边的照片,大概也派不上用场了吧。即便如此,看到树下站着的、穿着漂亮和服,拉着彼此手的情侣,心中还是会浮现起不知所谓的情愫。

  

  *

  

  和万也曾经有过一起看那棵树的机会,不过也已经错过了啊。

  

  万很少会有不实现千的愿望的时候。尽显千明确开口的时候,比如不想要的经纪人,比如一遍一遍想要修改的曲子。在这样的事情上,万和千从来没有过固执的坚持。这不禁让千想着,若是当时直截了当地说出了“留在身边”,万是否也还会像平时一样耸一耸肩决定妥协呢。

  

  若还能够找到对方,大概比起留在身边,自己更想说出的是“再来看这棵树”。

  

  “有很漂亮的腊梅所以想去”,是千提出来的,但“那不如一起去初诣”的提案来自于万。千对此并无异议,觉得万中有一可以成为未来歌曲的素材。实际到了神社门口,看到拥挤在一团的碌碌众生,又摸到脑袋上飘下来的雪,若无需要则进入节能模式的本能又占了上风,就此打退堂鼓。像这样因为逃避麻烦而错过的好事情还有很多,但千依旧我行我素,很少会为这样的损失而感到后悔。

  

  执着于已经过去的事又能怎么样呢?

  

  他仍然没有收到过万的来信。偶尔在百身边惊醒的时候,会神经质地跑出门去摸一摸信箱,再确认一下门牌号和原来是一样。万啊,我还在这里,所以什么时候都可以过来。

  

  可是,万是仅仅存在过去的人。他一遍又一遍告诉自己。

  

  只有一件事情是万给他留下的。他说过“在夜里醒来的话,就等着看看日出吧。看到太阳升起来的话,不管是什么样的烦恼,看到太阳出来的样子也一定会消失的。”

  

  那时他嗤之以鼻,嘲笑万自作多情。不过,真的不安到辗转难眠的时候,他还是会乖乖地坐到床边去盼着太阳。百在被窝里安睡着,而千将窗帘拉起一角,看着苍白的光线一点一点吞没黑夜。嗯,又是新的一天、百会醒来并陪在自己身边,又是平安无事的一日。看着太阳的到来,果真心里也会感到安全。

  

  被那光线所唤醒的百,也只是沉默着等待着千发现自己。千对这个突然闯进他世界的少年始终不甚了解,也不知道如何回报他所带来的这份希望,而在这些重要的时刻,他们却往往默契地选择沉默。为了回报百的信,千写了一首、一首又一首的歌。

  

  快乐和哀伤的情绪,还有那些未能说出口的话,加以时间的魔法,一定能传达与你吧。

  

  在万还在身边的时候就苦恼过这个问题,对坦诚直率的孩子该如何回应才好。闭上眼睛,万回答还是就像发生在昨天一样。

  

  “你啊,不擅长表达,却很擅长写歌不是吗。千的眼里看到的世界,比你自己想象得要丰富得多哦?而且、这份心情,有坦诚地写在歌里传达给别人了吧?”

  

  “没有人听歌的时候会认真听歌词的吧?”

  

  “曲子总是你写的吧,你这人真奇怪。”

  

  没有、千这样漫不经心地玩着谱子回答。

  

  万听完噗嗤地笑。“你快去看看小百写的信,看看这孩子是怎么老老实实地说喜欢的吧。”

  

  “我的歌词没可能那样吧……”

  

  千是一个孤独的人。即便站在舞台的中心,有几百人为着他的歌声而欢呼,能够传达到的心意也是极为有限的事物。可是,他的歌却如同奇迹一般地传达到了某个少年的心中。

  

  *

  

  要是受伤的是我就好了。我是一个孤僻又冷淡的人,不论他人报以怎样的好意,我总是第一时间抱着恶意揣测。只是一味地逃避着现实才走到了这一步,万却是温暖包容旁人的,值得幸福的一生的人。

  

  可是,偏偏是我此刻站在这里。站在百的身边。

  

  我不相信命运,也不相信天罚。因此,对至今以来我所经历的,我毫不感到遗憾。接下来的活法、也由我自己来选。

  

  千意识到自己仍然站在神社的台阶前而晃神。倘若有神明的存在,他一定将我这出格的想法都听进耳朵里,此刻正在自由地耻笑着陆地上悔恨和不甘的人吧。

  

  而我一定太过贪心才会感到悲伤,因为我已经拥有了重要的宝物。

  

  睁开眼睛看着比自己矮一截的百,对方此刻正弯着腰低着头,双手合十,闭着眼睛很幸福地笑着。他的两片嘴唇动得飞快,精力满满地向着神明大人祈愿。完毕之后,毕恭毕敬地拍一拍手,把铜钱丢进箱子里。

  

  “我说,百,你相信这种超自然力吗?”

  

  “超自然力……千快闭嘴快闭嘴,这里可是神社诶,我可不想非在你这张漂亮脸蛋上面做点什么不可。”

  

  “嘛,刚刚许下的愿望我已经全都后悔了,所以神明大人生气也没关系的。”

  

  “真是的……”

  

  百气鼓鼓地拉着千走下祭坛。

  

  “以前也和别人这么大费周章地跑出门参拜吗?真是有够年轻。”

  

  “其实也没有啦……!就、因为当时千你有提过吧?和万哥去了新年参拜,结果因为下雪就放弃了。”

  

  “是有这么回事来着。”

  

  是有这么回事来着。但千不是一个相信超自然力的人,不如说,对世人趋之若鹜的东西,他天生就抱有一种怀疑的倾向。所以看到太阳也不亮就挤满了人群的神社台阶,再摸一摸落在自己一头靓丽银发上的雪花,想到回去要进行的繁琐打理就心烦意乱。用哀求的眼神看一眼旁边安安静静的大神万理,对方很快就明白了自己的意思,拍一拍落了雪花的肩膀决定回去。万是一个很好说话的人,但也是一个能让千听话的人,因此万说要回去,也就心安理得地踏上归程。和百说起这件事的时候,百或许是读到了遗憾的味道而牢记在心了吧。

  

  “和万哥来的话,就算是千也会好好许愿吧?”

  

  “你又不是万吧。”

  

  说完这样的发言,千为自己倒吸一口凉气。百脸上的笑容迅速凝固下去。糟了,要怎么办才好。

  

  “百是个为我着想的好孩子。”

  

  还是一副咬着嘴唇忍耐着什么的表情。真是的,大男人的感情为什么这么难猜,快给我笑。

  

  “现在是百留在我身边。”

  

  还有一句话没有说。但是那个,对于千来说,乃是超过了他所能够接受的范围的话语。即便藏进歌词中,大概也会是来回涂涂改改,最终舍弃掉的句子。百是个心思敏锐的孩子,因此不论他以什么样拐弯抹角的方式去传达,一定都能够看得一清二楚。

  

  千却恰恰相反。这样一个不吝惜文字、一遍一遍用直白的语言去传达喜欢的孩子,真正想要的事物,千却一点也不明白。是因为和万来过、所以自己也想做一样的事情吗?在这样的时候,他只好又拉上百的手把他往自己的方向带,期望这孩子能为他解围。果然、百是个善解人意的好孩子。他乖乖地凑到千的身边,把自己向千的方向一丢,靠在千的身上。

  

  “下次要是三人一起来就好了。”

  

  “是啊,三人一起。”

  

  *

  

  “不去也可以吧?”万说。

  

  “不过,不是万说想来的吗?都已经到了地铁站门口。”千有点犹豫地问。

  

  “要是你去了却不开心就没意义了吧。说句新年快乐看看?”*

  

  “……新年快乐。”

  

  “那现在就是最有新年气氛的时刻了。”万笑着。“虽说原本是想要在山上看日出的啊。总是看起来消消沉沉的你这种人,最需要看一看早晨的太阳。平时都是和清晨无缘的作息吧?”

  

  “恕我直言,消消沉沉是什么样的说法?”

  

  “看到就明白了啊!那种、我至今以来的人生,都在为莫名其妙的事情烦恼,太阳一升起来,就什么也不重要了的日出。很神奇的哦,像马戏团的表演一样,把烦恼‘砰’地解决掉的东西。”

  

  “那我还真应该尝试一下呢。”

  

  于是那天晚上,万和千冒着雪,逆着大批游客的人流走向回家的地铁站。千在心中默默地揣测着那样日出的形象。没能够见到的,在这样的大雪里、能够让人忘掉一切的,应该是怎么样幸福的事物呢。

  

  *

  

  “我想把头发留长。”

  

  “诶、现在也已经很长了吧?”

  

  “比现在还要再长一点的那种。不管是谁看了都会吓一跳的发型,很厉害吧。”

  

  “现在的千也是谁看了都会吓一跳的类型哦。帅气的方面。”

  

  “是吗。”

  

  两人仍是牵着手。他们一步一步地走下台阶。古希腊的神殿里,每一级台阶都修建得又高又大,常人无法自在地攀登,那是给神明的脚走的道路。而此刻两人所走的,却是设计给凡人的,再谦卑不过的道路。走在这路上的人们,各自背负着幸运或不幸的命运而努力生活着。这其中有百这样虔诚许愿着的孩子,也有千这样抱着犹豫和怀疑小心前进的人。他们正肩并肩地走在这路上,走向天色明亮的方向。

  

  晨曦从厚重的乌云后透出来,将天色以温柔的方式点亮。街市一点一点地苏醒过来,到处是为了新年的到来而欢欣鼓舞、互相祝福的人们。千抬着头看着那样的光。

  

  万,我看到你所说的日出了。

    

  倒在地上的树仍然生长,被拦阻的河流仍然向海流动。活着的事物生生不息。四季行使着职责更替,我留恋着这冬天的风景,却并不憎恨春天的来临。

  

  不,要说有什么我不愿意的,那便是停留在此处。

  

  这样想着、千低头看着自己身边心满意足地向前走着的少年。

  

  “百、许了什么愿望?”

  

  “说出来就不灵了吧?!”

  

  “反正是关于喜欢我的愿望吧?”

  

  于是、就这样、简简单单地吸引了身边少年的注意力。对方慌慌张张地嚷着“怎么可能、千你不要这么欺负人”,一边脸上泛起不显眼的红晕。百把脸扭到一旁,低着头嘴角露出不显眼的笑。

  

  看、我还是知道让你笑的方法的。

  

  千自从出生以来就是无神论者。因此,大概不会再来了吧,踏出门槛的时刻,他在内心这样同看不见的神明作别。从远处传来风铃的响声,一瞬间让他有一种近似通灵的体验而背后一颤,而这片刻的错觉也很快消失在人海的嘈杂中。

  

  那是以神明的方式作了告别吗?

  

  他的手握着百温暖的手。倒在地上的梅树不再开花,但是,春天也一定不知什么时候就会降临吧。

  

  那时一定会有更美的花。

  




*补档刚好又看到五周年的Re:Vale去新年参拜的话题。“说句新年快乐——就是最有新年气氛的”是千对百说的台词。有点感慨,就在这里化用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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