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莺与玫瑰

Weren’t love and departure laid so lightly on shoulders

 

【亚赫】A Thousand Suns

  透过琥珀映出的光辉,亚历山大在那之后看到盛怒的克里塔斯,不苟言笑的亚里士多德,与他叹息却从未流泪的母亲。仿佛穿过巴比伦城,倒溯时光,重新回顾他所见的无数面孔;到最后,他的世界又回到赫菲斯提安平静的、琥珀色的眼睛。亚历山大现在能够安心地闭上眼睛了;他所征服的帝国如今如法厄同的马车摇摇欲坠于半空,他的从未属于他的臣民内心早已在悲伤之下穿了各样的脸孔,竭力压抑着他们或欢喜或愤怒的心情。而赫菲斯提安的瞳孔中即是属于他的世界;幻影比这一切他所见的要更加坚固。“瞧吧,我仍然不能没有你。”他喃喃低语;“我一个人无法驾驭我臃肿的、腐朽的帝国。他们又有什么价值,要是我不能同你一起去征服新的土地?”


  “你何时变得这样懦弱了?”


  赫菲斯提安的眼睛里少有笑意,——总是笃定地看向亚历山大的方向。那绝非谄媚的眼神,绝非刻意的安抚,却是亚历山大有意无意不断寻找的目光。他必须要看见他,绝不允许任何阻碍,就像在急行军的夜晚,任何一片乌云也不被允许遮挡北极星的光芒。他从未失去那双眼睛,就像北极星从未离开它的位置,直到他爱人的死,神明蒙住他的眼目,日月的光辉都无法透进来。赫菲斯提安说得对,他已经变得如此懦弱。他的心脏跳的越发沉了,每一个器官都疼痛。


  “你如何想像失去帕特洛克罗斯的阿喀琉斯?悲伤岂不是从内向外使他腐朽吗?”


  “可你当长存你的勇气;要是你仍然是宙斯之子,要是你在死后仍然闪耀同奥林匹亚山上的群星。”


  “下一个是哪里?你将要陪我征服的是哪里?哈得斯的冥河,波塞冬的庙宇,还是宙斯的行宫?”


  “任何地方——你是那成就一切的。在你之后,将没有人能攀登同你所处之地匹敌的高峰。诚然——你是宙斯之子。没有人会比你更接近神灵;对于蛮夷人,你是持火种的普罗米修斯。没有人能对你的荣光视而不见,那从日出之地一直延伸至日落之地的,尽管他们或许不理解而转开眼睛;而我会是那个一直注视着你的,即使那炽烈灼伤我,只要我仍能够抬头膜拜我的神灵,你的土地将见证我的忠诚。”


  “在你的眼中,我已经能看到我的理想。”


  “你知道我看世界原是透过你的眼睛。”


  亚历山大微笑,去看向那双眼睛。那总是知道方向的眼睛;那在亚历山大的悲伤里无声安抚他的眼睛;那曾经因悲伤而哭泣的眼睛。在沙土之上筑起的城邦,仿佛一夜之间就要再度被沙土掩埋;而赫菲斯提安是唯一不被磨蚀的。当他穿过格德罗西亚沙漠,或是跨过希达斯皮斯河,他知道会有目光越过千里注视他的背影。


  “可你如今不再需要它了——这双无力又混沌的眼睛,不再为了我们的理想而望向大地的另一头了。它被太多的表象所迷惑,大概也由于它的主人的痛楚,已经变得这样可憎了。以这样繁琐无趣的方式死去,这不是我们所期望的,可如今我的躯壳被困在这张床上,无法再去履行马革裹尸的誓言。它近了——死亡。死亡从未离开过我们,我们知道它一直都在,从我们的幼年起直到生命的尽头。它一直潜伏在我的胸口,在睡眠中与我共同分享一个躯体,在每一个噩梦里蠢蠢欲动,混在荒漠狂风的咆哮中,在我的耳边低语——关于我最终的归宿。我们终究会到达彼岸,就好像故地重游那样亲切。可它从来不曾如此真实。”


  “那是你真正成为神的时刻。”


  “是的——我可以感受到那光亮。那来自阿波罗的车驾的光亮。哈得斯的手指不配指引我的归宿。他会将你从我身边夺去吗?那么我要从所有的大地,从所有的天国夺回你*。我们将会同在,在永恒里与日月齐辉,我们的故事将要留在后来者的脑海中,正如神话被铭刻在石壁上。我要对宙斯这样请求,要是我果真是他的骄子,请求他将赫菲斯提安赐给我,把赫菲斯提安的灵魂和我的灵魂紧紧镶嵌在一起。——可是去他的宙斯吧!他从未给予我任何东西。我所拥有的只是你。亚历山大与赫菲斯提安,世人为这两人修建千座神庙,每一座的荣耀胜过阳光。”


  “瞧瞧你自己吧!你的光芒比千座太阳更加闪耀。想想你在东方所建立的那些亚历山大城,想想你在那里种植下的文明。它们将永垂不朽。你所留下的一切将永垂不朽。赫拉克勒斯与珀尔西斯将要见此状而自惭形秽;从不会有人比你更加接近永恒。”


  “赫菲斯提安,建立那些的正是你。”


  “是你。”


  “我们。是我们建立了一切。”


  “正如一切开始的时候。”


  “——我的父亲死了,他的王冠跌落在地上。”


  “人群在你的耳边轰鸣。他们散成一团,对未来的恐惧遮住他们的眼睛。”


  “我的母亲从远处投来复仇者的目光。”


  “而你冲上前去抱住你死去父亲的遗体。”


  “你将王冠冠在我的头顶;你举起我的手,宣告我是新的王。”


  “我记得你的眼神。你被你自己的荣光所震慑,你的双腿不住地颤抖。”


  “黄金的光芒——从天幕上流溢下来。充满我的眼睛。那太过明亮,甚至使我无法看到自己的子民。”


  “那时你已经能够看到那荣光吗?”


  “我早在那以前就看到了一切:未来。你站在空中花园之上,你站在兴都库什山脉之巅。你征服一切。你是过去、现在与未来的王。”


  “而你是那托举一切,奠定一切的。一切我们征服或未能征服的大陆——赫菲斯提安,那些我们幼年的梦想,我将它们悉数交到你的手掌。”


  “正如你总是做的那样。”


  亚历山大微笑以回应走近的赫菲斯提安,几乎贪婪地看进那双眼睛:他发现那双眼睛如此年轻,如此美丽,正是他与恋人刚刚踏上征程时的模样,“而我却显得多么的狼狈不堪啊,”他耸肩自嘲,“你瞧,这多么不公平,此刻的你是那么的美丽,却没有人会以相似的方式怀念我的过去了。因此你要原谅我的失职,原谅我没能完成为你而建立的碑塔,没能继续我们曾承诺过的一切;比起留给世界的荣光,我已迫不及待想要追求新的理想……”赫菲斯提安不再回应,他垂下头去亲吻亚历山大溢满病痛和悲伤的眼睑,就好像冥神对一切凡人所做的那样。然后一千个太阳被关掉了,琥珀戒指从他手上掉落正如它们落在地平线,从印度河平原直到巴尔干半岛,年轻的马其顿土地上,到处是它们陨落的声音。


  

  


  *茨维塔耶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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